此時此刻重六和祝鶴瀾的精神產生了奇異和諧的貫通,青藍色和朱砂紅的穢氣交纏融合,宛如某種另一維度的共舞。他們互相都能感知到對方的一切知覺。在鼓聲的傾軋下,兩人的穢氣不斷相互增益,注入對方的血脈修補著所有大巫的力量造成的創傷,也在相當程度上壓制了鼓聲對他們精神的影像。
絕對的信任,令恐懼和混亂無法輕易影像他們的神志。重六漸漸感覺到桑鴉對他精神的鉗制在松脫,感覺到他正在被漸漸拉向祝鶴瀾的方向。
管重六和祝鶴瀾一左一右再次撲向已經化身成巨型人面蜘蛛的大巫。能夠瓦解破壞身體中最小的原子的毒液從大巫每一片鱗片之下噴出,濺落在他們的身上,卻無法滲透他們兩人相互增益形成的保護層。他們不再顧及保護自己,執著地一層一層將桑鴉纏繞,阻止他撞向千人鼓,阻止他繼續溢出混沌之神的黑暗力量。那一刻,心意相通的兩人燃起希望,或許他們能贏。
或許他們能阻止桑鴉的儀式。
而在地面上,玄武先生緩緩摘下面具。
一張滿是風霜滄桑的威嚴面容,眼睛里彌漫著鎮定和決絕。他從懷中掏出一樣只有雞蛋大小的原型物體。它的表面無比光滑,光滑到人手幾乎拿捏不穩。它沒有顏色,而是不停反射著周圍的任何顏色,像是一顆水銀凝固成的蛋。
但是若仔細去看,便可看到在那鏡面般的表皮下,細密地嵌著許多曲折的直線,密密麻麻地組成某種奇異的網絡。淡藍色的光輝在那些細線下緩慢地蠕動著。
“一旦我催動它,稍有差池,我們會跟著一起消散。”玄武先生道,“你們想好了嗎?”
徐寒柯與柳盛對視一眼,眼神復雜,但終究點了點頭。
是錯是對,他們也無法確定。但徐寒柯堅信,這個世界不需要任何神明,也不需要任何使者……
他堅信他們不需要任何更高力量的統治,所有不確定的、無法控制的,都應該在被濫用前消滅。人性尚且不可相信,更何況是他們根本就無法了解的怪物呢?
玄武先生將道神之卵托在掌心,另一只手指沿著幾條紋路描摹。他描摹的仔細,一筆一劃都不能出錯。那是每顆道神之卵獨有的秘鑰,一旦啟動就會將里面的力量全部釋放。
他們僅有時間在最近的地方躲避。
當他完成了最后一筆,道神之卵的每一條紋路都綻放出刺目的冰藍光芒。表面的溫度迅速下降,降到灼傷皮膚的溫度。此時柳盛迅速接過道神之卵,將它狠狠向著空中盤結成一團難解難分的四條人影……不,是四只怪物,拋擲過去。
一枚藍色的流星沖破穢氣的巨海,如一顆致命的道氣炸彈飛。重六在那一瞬能感覺到一股突兀的、駭人的力量在迅速迫近,但他來不及從與桑鴉的糾纏中抽身。祝鶴瀾的喉嚨里發出一聲驚恐的呼聲。
這時候重五突然迅速伸開臂膀,如一朵無比壯麗的青色蓮花綻放在重六和那炸彈之間。
重五來不及考慮自己在做什么,也沒有任何崇高的自我犧牲的念頭。他只是簡單地想著,不要讓那個東西撞上小六而已。
最純粹的道氣將他穢生的身體籠罩的時候,他沒有感覺到疼痛。只是時間在那一瞬間流逝的很慢。
他能聽到重六絕望地嘶喊著他的名字,他才剛剛得到沒多久的名字。他回過頭想看重六和祝鶴瀾有沒有平安,卻發現自己的眼睛已經沒有了。
他的一生并不長,其中大多數的時間都在黑暗中、在自己日復一日的悲哀和憎恨中度過。但最后這一個月的日子,卻是他最后唯一能記起的。他睜大眼睛,看到了日出,溫暖的陽光照射在臉上,重六在他的旁邊看著他微笑。
然后,一切戛然而止。